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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王夫之生平

王夫之,字而农,号薑斋,人称船山先生,湖南衡阳人,明朝万历四十七年(公元1619年)生于一个仕宦家庭,清康熙三十一年(公元1692年)卒,享年七十四岁。

1,三十二岁之前

王夫之的祖上读书人不多,以武将和农人为主。夫之出生时,父亲朝聘已五十岁,母亲四十三岁。朝聘曾受学于江右王门邹守益之孙溥(号四山 )门下,后从学于同乡伍学父,悉知“天人理数财赋兵戎”,也曾与高僧憨山德清辩论过“率性之旨”,终究“以真知实践为学”。但朝聘一生不与子孙论及学问之事,所著文字也都焚毁,只以操行影响后辈。 夫之在兄弟(包括三位从兄)中最小,颇受众兄长疼爱。其父久居北京,以长兄介之为蒙师。夫之早慧,四岁发蒙,七岁读完十三经 ,十四岁入州学。此后:

崇祯壬午(1642年),(夫之)与兄介之同举于乡。献贼(张献忠)陷衡州,搜索士绅,夫之走匿双髻峰下,以瞿忠宣式耜荐,为永明王行人司行人。后以母病,间道归,遂不复出。 

1644年,清兵入关,明朝败亡。四位皇嗣先后在江南称帝,史称南明。不久,张献忠占领衡阳,夫之进山避险。献忠捕获朝聘,强邀介之兄弟出山,夫之毁身救父。此后夫之又和密友管嗣裘武装抗清,旋即失败,遂投奔桂王(年号永历),拜行人司行人。 夫之力图挽回败局,在上永历《陈言疏》中有“新进小臣,避虏余魄”、“愤不畏祸,出位妄陈” 等语,可见他为南明效力的境况和心态。

此后,夫之又先后三度纠劾大学士王化澄(永历政权的实际掌控者之一),被下狱论罪。他深感内讧之残酷,也深感南明难担光复河山的重任。保护人瞿式耜死难后,夫之无路可投。加之母亲重病,妻郑氏劝丈夫归楚。时值初冬,南中国阴雨霏霏,道路不通,加之兵荒马乱,时常断炊。次年正月雨方停,夫之辗转回衡阳,母亲已过世数月。回乡是夫之生命的转折点,此后他转入隐居讲学生涯。

2,生命的转折——不作愚忠之臣,坚信爱身以爱道。

夫之深知光复故国无异于黄粱一梦,遂改堂号为续梦庵,可见心中矛盾。南明大将李定国(孙可望的部下)曾攻入湖南,管嗣裘力邀同往,夫之正丁母忧。最终他坚持隐遁,《章灵赋》记有:

壬辰(1652年)元日,筮得《睽》之《归妹》。明年癸巳,复筮如之。时孙可望挟主滇黔,有相邀赴之者(管嗣裘),久陷异土,既已得主而死为歆。托比非人,尤以遇巷非时为戒。 

之卦是占筮的一种方法,最早出现于《左传》,是指前卦之某一爻或几爻变化而为后卦,意在增加占筮的变化,以准确解释现实。此处《睽》卦之上九变而为《归妹》,而“《睽》之《彖》曰:二女同居,其志不同行。”夫之解释为:

《睽》上九之象辞,其疑不易决也如彼。中心聚讼,欲得遇卦意以决之,乃观于《彖》,知《睽》之为道,不苟同而尚别,二女之志不同,美之与恶,岂可颉颃而同居哉!

王夫之和孙可望“志不同”。管嗣裘深知夫之的忠贞,自己已做好殉国的准备:与其在蛮夷横行之地苟活,不如“得主而死”。夫之似乎已经同意,在辛丑年(1661年)的《广哀诗》中有:

秘记誓齑粉,吾君在忧危。子行固捐脰,吾聊忍攒眉。事左果致命,天坏难独支。哀哉负密约,非但泣长离。欲传幽蠁心,未许流俗窥。魂爽倘梦遇,落日回坤维。

“子行固捐脰”、“事左果致命”中的“固”和“果”说明夫之和管嗣裘商谈之时,已认定此事必败,但不知“负密约”的哀叹指何事,似乎是指二人曾约定同生共死,但是因为诗句意思模糊,夫之答应管的邀请而后爽约,这种可能性也无法排除。此非关键问题,姑且悬置。

关键在于,王敔《大行府君行述》的记载与《章灵赋》有不同之处:

中舍管公(嗣裘)将托之以身殉故主,约亡考偕行。亡考筮之,两得《睽》之《归妹》,因念(李)定国之暌孤终凶,而(孙)可望之虚筐无攸利也,作《章灵赋》以见志。

按照《章灵赋》,夫之不止一次占问南明之吉凶,两得《睽》之《归妹》,此后管嗣裘来相约;按照王敔的说法,其父在被邀之后才占筮决疑。王敔的记述影响了后来的研究者 ,有必要辨明。王敔强调其父相信占卜以及《易》之灵验,仅从夫之“占学一理”的解易宗旨出发,似能讲通。但王敔之说存在一种暗示:夫之在接到别人邀请之前并无占问,显然与事实不符。其次,夫之的两次占筮分别在壬辰年元日和次年某日,相隔时间至少一年,用这么长时间考虑友人邀请于理不通。应当是夫之多次考虑前往效力,因犹疑不决而占卜,但所得卦象又加重了戒备心理。这也就是《章灵赋》起首两句所指:“居调轸以理誓兮,连权兆而皙梦。”“权,始也。梦,不明也。” 占筮对于夫之只是“权兆”,而管嗣裘的邀请是在此之后。

并且,《章灵赋》是夫之拒绝邀请后所作,其中自注有:

使为可望者,能如郇伯之为膏雨,俾得遂所托以西归,则虽溘先晨露,固所愿也。以今者所居非干净之土,所邻而狎者皆化兽之人,则岂不欲学御而得以驰骋哉!(欲同屈原一样“高驰而不顾”,指赴国难)乃其或为良媒,或为毒鸠(当为“鸩”字。以上指周围投靠清廷并残害同胞之人)遝杂遥遥,胥不可测。既已觉其不可托是以逗留而不往,则将使我终不得遂西归之志者,斯几先之觉(关键字眼)也。使茫然未觉,则往而不叶,归于一死而已,岂不愈于邻虎而狎能哉!故曰悔也。既已觉之,则非死之恤,而失身之为忧,是以梦轻驰而终畏罔泱。人之已穷,神或通之(关键字眼),故当左次忧独之际,希冀神之见悯而启以所当行为。 

这是夫之对当时情形的分析。如果孙可望有光复之心,夫之宁愿去死(西归)。且夫之生活环境险象环生,绝非无温柔之乡。但他最终“逗留而不往”,因为他有南明难成大事的“几先之觉”。神明之“通”的征兆是或然的,只能“希冀”。辨析清楚此次占筮和邀请的先后顺序,关系到夫之对待占卜态度,对理解其整个《易》学有影响。

另外,夫之绝非愚忠,有自己独立的思考。他斥责愚忠之人。孔门高徒子路坚持卫灵公之命而慷慨赴死,后人多赞许子路之勇,夫之却说:

子路之死,惑于灵公之命,而不能推之以天理之至极,固未为得矣。食焉不避其难,亦以殉一曲之义也。

夫之认为舍生取义当以“天理”为标准,否则只是为“一曲之义”。况且,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从大处说则受之天地,求道离不开身体。因此,夫之有“身即道”之说,君子在乱世应当“爱身以爱道” 。只有爱身,方能“以身设教”。

这种“吾生有事”的担当源于研读《周易》。夫之躲避兵灾即常与《周易》为伴,研玩占筮,体会义理,颇有韦编三绝的架势。《周易》内容广博,尤其是《彖辞》、大小《象传》和《系辞》,适合义理阐发。某日,他低头默诵《周易•观卦》:“观。盥而不荐,有孚顒若。”顿觉窥得圣人系辞画卦之精义,自此开始了长达四十年的治易生涯。《观》卦到底向他诉说何事?《周易外传•观》有:

今夫荐而后孚见焉,盥者且未荐也。神徕无期,神往无景,抱斋戒之身,往求之于阴暗窅冥之际,盖有降格无端而杳难自据者矣,而不曰“仁孝之心,鬼神之宅”也乎!以此推之,类幽而不可度,势绝而不相与,凡以眇躬不测之几者,胥视此矣。而君子于此,乃以不荐为孚。 

“孚”指占验之灵验,引申为诚信。君子占得《观》卦,则当“不荐”,修身以示之,使观者宾服。这是君子处困之道,所以说“圣人不得已而用《观》” 。

成书于晚年的《周易内传》表达更为明白,其中有:

君子处乱世,阴邪方长,未尝不欲相忮害,而静正刚严,彼且无从施其干犯而瞻仰之,乃以爱身而爱道,盖亦若此。德威在己而不在物,存仁存礼而不忧横逆之至,率其素履,非以避祸而邀福,而远耻辱之道存焉矣。

夫之苟活于乱世,不为“避祸而邀福”,也不为“横逆”而忧虑,与身具存的圣道才重要。只要“存仁存礼”、“清正刚严”,夷狄也须“瞻仰”,故君子只需坦荡行道,不忧亦不惧。

另外,《春秋》以“获麟”而终篇,夫之《续春秋左氏传博议》以《观》卦终篇,自视为孔子:

身即道,故爱身以爱道;言即教,故慎教以慎言。天下穷而君子泰,泰以息其道,教乃以揭日月垂万世,而无敢以其辩说参焉。《易》曰:“观,盥而不荐,有孚顒若。”顒若不丧于己,无然其亵于荐焉也。服群阴之方长,而不失大观在上。至哉,莫之能尚也! 

此论也是自况。君子所司为“希贤”、“希圣”(典出周敦颐《通书》)。孟子有“吾生有事”的豪语,夫之曾在书白处题“吾生有事”四字 ,以示向往。

夫之终身未剃头 ,不仅体现了对明朝的忠贞、注重夷夏大防,更是对优秀文化的认同和坚守。

总之,夫之自《观》卦得《易》理,终生推许《易》。

3,隐居生活——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

夫之回家乡后以教书为生,但他的隐居不同于道家,曾在议论《左传》“祁奚不见叔向”时表露心迹:

呜呼,君子自行其志,而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,弗克展其乐善依贤之情焉。不获已而故为不近情之事,以祈免于末流,则夫人失为善之乐,而亦何利于善哉!……孰能以惨惨畏咎之身,日游于羿彀而逃之哉! 

在困境中坚持君子之道是儒家推重的理想人格,但又不等于危言危行、远离世间。否则只是自爱,而非“利于善”。“彀中”典出《庄子》,比喻无处可逃的残暴统治,夫之借以隐喻清庭。但他并不担忧生死,所谓“君子尽其道而无忧”。 哪怕活一日,也当如雄鸡司晨,勿论风雨如晦。

夷夏大防为圣道。明清更替,对夫之不仅是改朝换代,而是文化变更,顾炎武、朱舜水等也是如此。1661年南明桂王在缅甸被执,明朝统绪彻底断绝。夫之闻后悲痛不已 ,遂将堂名由续梦庵改为败叶庐。续梦庵说明对南明的希望只是一场梦,而败叶庐则喻指梦碎,但绝不是心如死灰,所以不宜过度渲染颓败之意。叶败之后,意味着漫长的寒冬,但春天的希望确然不灭。夫之将时局定为“《剥》、《复》之间”,《剥》仅一阳爻处上位,《复》仅一阳爻处初位,意指光明虽退未生,但希望不灭,故败叶庐向往着艰难后的新生。夫之后又改筑观生居是明证。

寒冬之严酷并不因信念之坚定而早早退去。1667年,吴三桂反清,挟请夫之作劝进表,遭拒。此后夫之生活渐安定,纳妾张氏,筑室观生居,取《易》“生生”、“健动”之意。作诗多向往春色,意亦如此。

然而,夫之常有亡国之痛,尤其游历家乡周围的大山原泽之时,面对茫茫故国的美妙景致,难免太息怅惘。他的诗文表达亡国之痛者颇多。萧萐父认为船山诗歌的两大主题是感伤亡国之痛和景物之美,若不理解船山之诗,就无法完整感受其人格之美。 实为确论。他的《稚子游原泽》:

稚子游原泽,芒芒非故林。寒秋草叶短,离离露华襟。念昔志节士,抱道阅飞沉。龙争而蠖屈,华屋若邱岑。辗转万变内,崎岖北与南。若辱全大白,皎日破重阴。寤寐岂不思,力弱无能任。申旦劳太息,悠悠但长吟。

钱钟书认为夫之的诗韵多“闷涩谶仄”,总体看算不得上品 ,但这首颇得《青青河畔草》的精蕴,韵畅意美。故国的景色越美,亡国的伤痛越深。夫之曾为故国抗争,也曾为故国以屈求伸,但都是“力弱无能任”,换来的只是深夜人静时的叹息长吟。这种伤痛伴随了他的后半生,绝笔诗中有:“荒郊三径绝,亡国一孤臣。”这位须发皆白的清瘦老者,“久患喘嗽,而吟诵不辍”,生命将尽,仍念念不忘亡国之痛!

另外,国难也造成了夫之家庭的不幸。他十九岁娶了陶氏(长子攽的生母),清兵攻入湖南时陶家遭难,二十五岁的陶氏因哀伤一病不起。同年,父亲病故。三年后续娶郑氏(次子敔的生母 )。不久,母亲病故。十一年后郑氏病故。五十一时,纳妾张氏 ,所生小女七岁即夭亡,让六十岁的夫之伤痛不已,哮喘病恶化,以致这种慢性病一直折磨着晚年的夫之。

夫之遭受了诸多不幸和痛苦,但救国救世之心并未消损,只是难耐天命,不免偶有伤感,《大墙上蒿》有:

采药不采墙上蒿,食果不食路边桃。青天幂历亘今古,安能嗜蜜而吮刀。我生之初,人无暇心;迨我既耄,视不移阴。哀哉!墙上之蒿,其何以任?白发垂颐,含心自知。不能见汝终零落,胡为顾汝而悲伤。涔蹄之水,可以活鲋。东海迢遥,谁为往诉?墙上蒿,浥晨露,聊尔青青旦复暮。 

“墙上蒿”乃夫之自况,首先喻指无所堪任之才,因为“采药不采墙上蒿”,夫之明白自己生长于明代,在清朝茁壮,正处于交界,如同长在高墙之上的草,必然终生难逞所愿;其次喻指人生易老,无所用的墙上蒿虽然只需晨露就能养活,但因为没有厚土承载,也只能是“聊尔青青”,难耐春光短暂、秋风时至。徐徐吟诵此诗,一句一顿,悲凉之气袭上心头。时年夫之六十六岁,已是“白发垂颐”,如同深秋的墙上蒿求再无厚土可求,也像“涔蹄之水”中的小鱼归海无路。如果他仅仅自觉通今博古、才气满腹,而感叹为何不能入药以救治社会,这并不是最残酷的,最残酷莫过于已经“含心自知”,对“入药”已不抱丝毫希望,濒临于庄子所谓的“哀莫大于心死”,哀哉!凄哉!

《墙上蒿》只是夫之的偶发之叹,他毕竟没有心死,更多时候他表现出了坦然坚定:“绸缪忍死吾何据,依杖荒山一孑黎。” 孤处荒山却能够“绸缪忍死”,所“据”何物?圣人之道即为所“依”之“杖”。总之,夫之后半生虽孤苦,却坚定,所谓“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”。